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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 最是险恶称江湖 兼予良善是人间

  28 最是险恶称江湖 兼予良善是人间 (第2/2页)
  
  那茶博士转过身来,哭丧着脸,道:“乾符十四年的王嘉之乱你知道罢?”
  
  卫怜钗点了点头,道:“知道。听说那王嘉是你们邓县人,因为杀了几个公差,落草为寇,做了一家山寨的头领,纠集了十万多人马,带着一帮泥腿子攻下了邓县、朝阳、新野诸县,惊动了朝廷,最后还是南阳太守发兵镇压,杀贼五千,擒住了贼酋王嘉,枭首示众,平息了这场动乱。这是三年前的事了,你说来干么?跟你所说的什么狗官有什么关系?”
  
  那茶博士道:“这事起因还是三年前燕国进犯,朝廷加征钱粮,下级官府层层加码,王嘉缴不上钱粮,给公差一顿打。他气不过,才杀了公差。他打下了邓县、朝阳等县城是不假的,但他手底下只有一千来号人,哪儿来的数万人?”
  
  卫怜钗奇道:“一千来号人?那杀贼五千又是怎么回事?”
  
  那茶博士苦笑道:“那是官兵围剿王嘉的时候,趁乱杀了三四千百姓,多报数去冒功的。太守张钊早就调去做京官啦!”卫氏兄妹骇然大惊。
  
  卫凌羽道:“你说的是真的?”
  
  茶博士道:“那还有假?小的当初在地窖里躲了半个月,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,不敢外出一步,生怕自己的脑袋坐不稳,左边耳朵给官兵削了去。”士卒战场杀敌之后,须斩下敌人左耳以计军功,是名斩馘。
  
  卫凌羽呆立了半晌,道:“官府尚且如此,何况是百姓。走罢。”
  
  兄妹两个头一次听说官府竟有如此发指恶行,简直匪夷所思,骇人听闻。牵马出城,才上马背。耳际犹自萦绕着那茶博士刚刚的话,心头沉重,信马由缰,更不催鞭。
  
  卫凌羽又想起了母亲临终时的遗言,她教自己克绍箕裘,继承父亲遗志,可是他一来不知如何报效国家,二来反问自己内心,这样的朝廷、官府,是否值得自己效力?
  
  正彷徨间,突然听卫怜钗低声啜泣起来,道:“小钗,好端端的,干么哭了?”
  
  卫怜钗伸指揩泪,道:“哥,咱们今后怎么办?”
  
  卫凌羽怔了一怔,才明白她的意思。她虽然学过武艺,但从小长于官宦之家,不是江湖人士,这几日长途跋涉,她嘴上不说,实际上很不适应这样的生活。
  
  其实即是江湖人士,也不全是仗剑天涯的,大部分人是有家室的,也有自己的行当可干。他也是因师父闭关,被迫下山,以后的日子还长,自己浪迹江湖倒也无所谓,妹妹是女儿身,难道教她一直跟着自己居无所定、四处漂泊么?
  
  沉思了一会,道:“咱们找着祖母,等我帮林姑娘办完王屋山的事,就去投奔外公。”
  
  卫怜钗道:“你也一起么?”
  
  卫凌羽摇了摇头,自己一介男儿,何必寄人篱下?
  
  卫怜钗道:“那么你做什么去?”
  
  卫凌羽道:“不知道。”下山之时,师父只吩咐他前往东海碧游宫受箓,至于受箓之后该去做什么,师父没说,他也没想好。
  
  其实他心里最想的,还是回太华山去,那里比世俗清静许多。想到这里,不自禁地摸出了师父给他的那枚小石子,捏在手心摩挲了一会,放回了怀里。
  
  忽然眼前现出林婉怡那明亮的身影,觉得她的音容笑貌,似乎深入己心,自己会时不时地想起她来。当真独自回太华山,恐怕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恬静。
  
  申牌刚过,来到了新野。二人想母亲的遗书上说,祖母当年寄居在新野的南北客栈,进城后问明了该客栈的位置,牵马而来。
  
  二人将坐骑交给店伴,由他带去马厩。
  
  那店伴给马添加了草料,跑来殷勤伺候,道:“二位客官,吃点什么?”
  
  卫凌羽道:“两碗米饭,随便做两三个菜。另外给收拾两间干净整洁的客房。”
  
  店伴答应一声,正要跑进后堂通知厨房,卫凌羽叫住了他,递给他一枚碎银,道:“小二哥,先不忙走。我还要向你打听个事。”
  
  那店伴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,道:“客官客气了,有事您吩咐。”
  
  卫凌羽道:“你们这店里有没有一位住了十七年的老婆婆?”
  
  那店伴摇头如捣蒜,道:“这个可没有。”
  
  卫凌羽道:“你再好好想想。”
  
  那店伴道:“确实没有。我十五岁就在这里跑堂了,到今年都八年了,见过在店里住的最长的一位,也不过才半年时间。那人是个蜀中来的相公,来新野讨旧债的,债没收着,在店里住了半年,自己身上带的钱都花光了,最后付不起房钱,掌柜的给他撵出去了。”
  
  卫凌羽听得心里一沉,这店伴在此做了八年伙计,却不知道祖母,这说明祖母至少八年前就不在这里住了。
  
  既从店伴口中再问不出什么来,便道:“小二哥,劳你驾,把你们掌柜的请出来,我问问他。”
  
  那店伴道:“掌柜喝酒去了,回来得明天了。”卫凌羽只好放开他。
  
  卫怜钗道:“哥,你说,祖母会不会……已经不在人世了?”这句话说来可是大不敬,但她的担心倒不是多余。
  
  卫凌羽道:“这个不好说,希望她老人家还健在。”
  
  等到饭菜上桌,两人吃了几口,各自回房歇了。次日一大早,到楼下问那店伴,得知掌柜的还没归来,只好要来早饭吃了。饭后,卫凌羽嘱托了店伴一句,掌柜的回来了来知会他一声,便即上楼。未牌时分,店伴在外报讯,只道掌柜的已经归来。
  
  卫凌羽下了楼,见柜台前坐着一个肥肥胖胖的中年,约摸四十来岁。此人花酒貌似喝得太多,还没缓过来劲来,正吩咐店伴去厨房端了碗醒酒汤。
  
  卫凌羽走到柜台前,道:“掌柜的,请问十七年前,有位老婆婆在你这里住店,你有印象么?”
  
  那掌柜的呷了一口醒酒汤,道:“十七年前……长什么样子?”
  
  这倒把卫凌羽问住了,祖母寄居在此之时,他不过还是个未出襁褓的婴孩,怎么记得住?
  
  那掌柜的见他答不上来,道:“客栈里每年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了去了,年头久了,实在记不清。”
  
  卫凌羽从包袱里取出一锭银子,足有十两重,放在柜台上,道:“您再想想。”
  
  掌柜的将银两拢进袖里,道:“我想想啊。十七年前,嗯,那是乾符元年,那会儿家父才是客栈掌柜。当年有那么一个老妪的,起初是跟儿子儿媳一起来的,嗯,她儿子仪表堂堂,跟你倒是——哎,她是你什么人?”见卫凌羽神色不善,续道:“她当时患上了风寒,她儿子当时挺着急的,留了些盘缠,两口子抱着孩子先离开了。”忍不住仔细瞧了瞧卫凌羽,道:“那孩子那会儿还小得很,现在应该长得跟你差不多大了。”
  
  卫凌羽急得眉毛竖起,道:“谁问你这个了?快说,那老婆婆后来去了哪里?”
  
  那掌柜的道:“她在我们客栈住了一年,盘缠就花光了。她说她儿子是做官的,忙完了那阵子,会来接她的,家父又多留她住了半年,后来见她儿子实在不来,她欠的房钱越来越多……你也知道,咱们开门做生意,不能老做赔本买卖……”
  
  卫凌羽急道:“她去了哪里?”
  
  那掌柜的抬起肥胖的手掌,搔了搔头皮,道:“住哪里不知道。后来我有几回撞见她沿街乞讨,人老了好多,还是以前的那身衣裳,破旧得不像话。最后一次见她,是在前年二月二城西夫子庙的庙会上。”
  
  卫凌羽心头酸楚,好不容易打听到了祖母的消息,却没想到她老人家业已流落街头多年,可想而知,她这些年过得有多困苦。
  
  心中五味杂陈,道:“那么你最后一次见她,她长什么样子?”
  
  那掌柜的道:“她腰背驼得厉害,满脸都是皱纹,眼睛也瞧不见啦,牵着一只黄狗引路。”见卫凌羽神色紧张,攥住了他左手手腕,道:“你该不会是她孙子罢?她还欠半年房钱哪,算上利钱,这些年下来可累积了不少,你得还来。”
  
  卫凌羽取了二十两银子放下,那掌柜的纳入怀中,叫道:“不够,不够,这还差得多!”
  
  卫凌羽不睬他,上楼叫上卫怜钗,收拾了行李,就要出发。
  
  那掌柜的这时却不让店伴去马厩把马牵出来,只道他若是不把钱还足了,就留下两匹马做抵押。
  
  卫凌羽道:“二十两银子还不够半年的房钱么?”想起日前遇到的关中三鬼,脸色一沉,道:“再敢聒噪一句,我把你这鸟店掀个底朝天!”这副蛮横模样学了个足尺加三,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
  
  那掌柜的见他发起怒来,正要说话,突然看到他腰间佩剑,只怕不是好惹的,再不敢聒噪。
  
  虽然从客栈掌柜口中问出了祖母的消息,但最近的也是前年的事了,兄妹两个只好沿街寻问,只盼着能有个知情人。
  
  直到傍晚日落,街上行人寥寥,也没探听到祖母的消息。虽然心中沮丧、焦急,但也在意料之中,毕竟祖母流落街头,乞讨度日,有谁会在意一个老乞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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