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5、天意 (第2/2页)
当他随着小童穿过正殿,迈过中门,嘴里呼呼喘气来到殿后临崖画廊,教首顾淹及三师弟廖社早已在此商讨多时。
所谓画廊,其实是一座可供观景的大房间,就在大殿后面。
因临崖而建,这里视野开阔,俯瞰群峰,所以开了一整面墙作为窗户。依靠在起防护作用的栏杆边,风吹云涌,甚至会让人有种正驾舟起航,劈波斩浪的错觉。
整个灵台顶,这里大概是魏嵯唯一有些喜欢的地方了。
房间另一面,正对窗户的墙壁上挂了不少字画。除了师尊顾延的《锦绣山川图》,还有几幅前朝大家的水墨花鸟,以及一幅卫瓘的《州民帖》。
魏嵯很喜欢这些字画,每到这里都会欣赏半天。
不过,今天他毫无心情。
作为一处休息场所,这里自然也摆设了可供小憩的竹榻几案,香炉火盆一应不缺。两名身穿青袍,生得白白净净的圆髻小童动作轻灵,不断拨弄铜炉里的炭火。
烧水,沏茶。
带路小童将魏嵯引入此间,便自行退了出去。
魏嵯与两位师弟相互行礼,然后脱掉芒鞋,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竹榻上坐下。
看来,参与这次议事的就他们三人。
不过往常人也不多。
除了几位师兄弟——通常不包括年龄和顺序都排在最末那名——是这里的常客,还有就是两名早已过了管事年纪,几乎不再过问教务的长辈。
真正重大的事情会在大殿进行讨论,而只有在那种情况下,才会有许多人参加。
但那已是多年不曾有过的场景了。
魏嵯入座的是进入房间一侧的席位,面相憨厚,身体微胖的三师弟廖社则坐在他对面。
左右两侧竹榻本可分别容纳三人入座,而且几案的摆设也是如此,但此刻只得他们两个,所以显得格外宽敞。
室内主位自然是设在面对窗户,也是面对无边风景那一方,且只有一席。此刻,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身穿宽松道袍,像魏嵯一样绾了发髻,头上插了根银光闪亮的簪子。
待魏嵯落座,他便开口道:“师兄许久没过来了吧,最近身体如何?”
青峰山教首顾淹容貌清隽,眉宇间隐约有其父风采。虽已年过七十,但他仍是腰板笔直,神采奕奕,看起来一点也不显老态。
“身体还好,就是越来越不愿出门。”魏嵯说。
“师兄啊,今日把你叫来,是因为青峰山又到了需要做出艰难选择的十字路口。”青峰山掌教眉头深锁,略微有些发白的脸颊紧绷着,“我也知道师兄年事已高,行动不便,可事关重大,不得不劳烦师兄拨冗前来共商大计。”
“不妨事。”魏嵯轻轻摇了摇头,然后看向四周,“四师弟今天为何没来?”
“事态紧急,不能耽搁,他已下山去了。”
是啊,四师弟吴瑛是青峰山首席剑修,也是道士武装青衣卫统领。
魏嵯心烦意乱,脑子里各种念头搅作一团。
难道这就开始着手军事准备了吗?
魏嵯心里还在唏嘘,师弟已经开始跟他讲述当前形势。说是刚收到内幕消息,赵使早已秘密抵达盛都,并已受到国君召见。“此后,那赵使又连夜带着随同而来的参军副使前往江州,准备去与镇东将军罗衡会面。师兄啊,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?”
不等魏嵯回答,顾淹自顾往下说道:“这意味着盛赵结盟已成定局,大战一触即发啊。”
看着眼前忧心忡忡的师弟,魏嵯一时竟有些迷茫。
他一直认为,尽管早已辞官归山,但师弟仍更像是一名朝臣,而非道士。
他很想劝师弟放弃那些曾经尝试施展,但终究未能实现的抱负,将心思用在青峰山,或是自身的修炼上。可他也知道,自己这种想法过于保守,甚至有些幼稚。
毕竟青峰山跟大盛朝庭早已紧紧绑在一起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根本撇不开。
或许正因如此,关于盛赵结盟如此重要的决定,朝廷竟未事先征求青峰山的意见,就连派人知会一声也没有,才令他青峰教首如此忧心。
当然,当初师尊顾延也是在大盛开国天子的事业遇到困难之时才果断出手,以力挽狂澜之势助盛武皇帝鼎定江山。说不定,我的好师弟正准备效仿其父?
如果是这样……
最好是这样。
“不过,也有迹象表明,对于是否应当联赵伐晋,目前朝中意见尚有分歧,国君也还未做出最后决定。据最新收到的消息说,赵使在前往江州途中遭刺客拦截。有人称此举乃晋人所为,但依我之见,这却正是朝中两种不同意见相互较劲的结果。”
他听见师弟还在继续说。
“可惜消息真真假假,有称赵使和随行副使皆已遇害,也有说那辆马车根本就是空的,人家早有防备,用了金蝉脱壳之计,如今人已抵达江州什么的。”
听到这里,魏嵯忍不住问:“就不知,掌教何以断定行刺赵使之事非晋人所为?”
顾淹暧昧地笑了笑,反问:“以师兄之见,赵使遇刺,应是晋人所为?”
“情理之中。此刻出手者,晋人嫌疑最大。”
“是啊,通常情况下,谁都会这么看。这也是此事最为隐蔽之处。不过,师兄难道就忘了本朝另一场刺案的原委了吗?当今天子当初驻守北原,对于是否举兵起事犹在举棋不定,若非一场寝殿刺案,又如何能让他下定决心,问鼎九五。”
“掌教认为,旧事又在重演?”魏嵯试着问。
“我只是心有所疑,却无实证。所以,我想青峰山该查清此事。”
你还是放不下啊。
魏嵯心里一声叹息,随即又问:“教首准备如何去查?”
顾淹目光闪烁,颌下银须飘动,忽然却道:“小师弟这次外出,虽说是出于你的提议,想让他远离是非,而我基本上也没反对。不过,我还是认为,这种时候,他不该置身事外。”
魏嵯听得一惊,“你想让李昧去查此事?”
“一来,他近日正好途经该地,算是凑巧。二来嘛,”说到这里,顾淹停下来看了看自己这位心地善良的好师兄,才又接着道,“事非寻常,我们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。”
“教首可想好了?”
“嗯,是这样。”对面半天没说一句话的三师弟这时忽然清了清嗓子,“小师弟这次本要去往无明殿,因要去了猎户村那桩旧缘,所以绕道藐苍山,算时间,此时刚好在那附近。教首之意,与其另外派人前往,不如让他就近查实情况。这种事,想要洞察玄机,毕竟越快越好。所以我已令人飞鸽传信慈云观,让他们设法转告李昧,让他就地查明此事真相。”
唉,那你们还叫我来商量什么。魏嵯心想。
顾淹似乎猜到师兄心中所想,此时捋了捋胡须,道:“没错,家父当年再三叮嘱,不让小师弟牵涉任何与朝廷有关之事。所以这次我也只是让他顺道查明事由,而并未赋予其处理之责。我们要尽快掌握实情,而他刚好在那附近。事急从权嘛。”
“既然教首已做决定,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。”魏嵯只好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