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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 第 11 章

  11 第 11 章 (第1/2页)
  
  郗隐先生曾对洛溦说过,每次跟沈逍换完血,她的体内便也会残存一些赤灭毒。
  
  所以小时候每次从长安回到越州,她都会被送去郗隐的药庐,吃药调养很长一段时间。
  
  年纪越小的时候,待的日子越久,前前后后加起来,大约有六七年的样子。
  
  郗隐脾气古怪,喝多了酒,就会骂人。
  
  先是骂她爹,然后又骂她,说她蠢,说她模样难看。
  
  洛溦最开始被送去时,还不到四岁,听见郗隐骂她爹,又气又委屈,小脸上挂着两行泪,抽抽噎噎的,再不肯吃药庐里的任何东西,包括郗隐给的药。
  
  熬了不到一天,就昏过去了。
  
  终归人的天性,都是趋利避害。
  
  日子久了,吃的苦头多了,小姑娘的性子也就渐渐被磨得没心没肺、刀枪不入了。
  
  郗隐喝酒发疯,那她就尽量不让他碰酒。
  
  他喜欢她做的饭菜,她就顺理成章地掌管起了药庐里的伙食。
  
  偶尔他又发癫骂人了,她便给他的膳食里下点黄莲巴豆什么的,也就扯平了。
  
  唯一再被他气到的一次,是十二岁那年,郗隐试药时吃错了致幻的毒草,又骂骂咧咧起来,骂着骂着,竟然还哭了起来,指着她说道:
  
  “要不是生你的时候难产,阿萝怎么会死?我明明要把那颗血灵丹给她,她却给了你!”
  
  “你这个害人精,害死了你亲娘,现在又害你哥!好歹那小子长得像阿萝,不让人讨厌,要不是小时候没了亲娘,没人照顾,你哥读书也不至于落后那么多……现在又因为你,搬去长安……”
  
  “那小子长得像阿萝,脑袋却跟宋行全一样的蠢,去了京城,肯定活不了了……”
  
  “你就是个讨命鬼!”
  
  洛溦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跑出药庐的,只记得下山的时候,天还是晴的,等她一路跑回到宋家所在的青石镇时,雨已经下了很久很久了。
  
  十二岁的小姑娘,跑了四五十里地,一身狼狈,鞋也磨破了。快到家门的时候,又才想起,父亲最怕得罪冥默先生,断不会支持她从郗隐那里逃走,迟早还是会把她送回去的。
  
  她不敢回家,坐去了家附近的石桥下,躲着雨,低头查看鞋上的破洞。
  
  就那样,不知过了多久,头顶上的飘雨,忽然停歇。
  
  撑着油纸伞的少年,敝旧的衣衫浸着雨痕,在她面前慢慢蹲下身,将一双绣着栀子花的布鞋递了过来。
  
  她惊愕抬眼,认出来人。
  
  “辰哥哥……”
  
  卧房床榻的四周,罩着里外三层鲛纱帐帘,帐内熏着馥郁宁神的沉水香。
  
  沈逍低头系好洛溦伤口的绷带,抬起头,拂开身侧垂落的织锦帐,让帘外透入的烛光映得更明亮了些。
  
  榻上女孩依旧双目紧闭,失了血色的面颊莹白透彻,嘴唇动了动,轻轻唤了声什么。
  
  沈逍听得不太真切。
  
  依稀,好像是……
  
  沈哥哥?
  
  他记得,她小时候第一次进京时,软软的一个小人儿,无知无畏的,总这样追着叫他。
  
  后来长大了,懂了尊卑礼数,倒再没这样叫过了。
  
  沈逍垂下视线,重新握起了女孩的手腕,确认绷带上没有渗血,又将手反转过来,看了眼掌心的伤口。
  
  红痂又有些开裂,想来是伤口太深,即便用了九芝丹,亦恢复得有些缓慢。
  
  从小到大,都蠢的厉害,割开了口子,血汩汩的流,还能扑扇着一双眼睛,跟没事人儿似的,咭咭呱呱说个不停……
  
  沈逍一手托起洛溦缠着绷带的手腕,一手取过药露,缓缓倒入她的掌心。
  
  昏睡中的女孩像是被药露刺痛,蓦然蜷了手指,握住了他的指尖。
  
  沈逍一滞,松开了洛溦的手腕。
  
  洛溦在梦里握住了绣着栀子花的布鞋,刚入手,就觉骤然一空,心头茫然,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转醒过来。
  
  金丝帐暖,沉水香郁,哪里是飘风苦雨的石桥之下?
  
  再定睛一看坐在身前的人……
  
  也不是梦里的那一个。
  
  她懵然片刻,紧接着一个激灵,挣扎着坐了起来。
  
  “太……太史令?”
  
  沈逍收起药瓶,从榻沿上起身,撩帘退到纱帐外,声音是惯有的疏离冷淡:
  
  “给你用了鄞况的药,躺着吧。”
  
  洛溦在大理寺晕倒,周围几处街口又都被骁骑营的人封锁,沈逍不想引人注目,最好的选择,便是回了与大理寺同在义宁坊的殊月长公主府。
  
  洛溦隔着鲛纱帐帘,四下张望一番,见一物一致,极尽奢雅,又隐约透着一种熟悉感。
  
  小时候,好像就曾来过这里……
  
  第一次来的时候,她三岁多、不到四岁,记忆十分模糊。后来才从郗隐那里听说,因为那时自己年纪小,换血的过程十分辛苦,前前后后在公主府住了三个多月。
  
  后来再入京时,待的时间稍短些,人也懂事了些,渐渐意识到沈逍讨厌她,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关在屋里,哪里都不敢去。
  
  彼时住的屋子,好像……就是这间吧?
  
  洛溦记得听人说过,殊月长公主过世之后,圣上迟迟不肯撤府,一应形制、仆从宫婢,皆与从前无异,依旧是长公主府的名号,由她的独子沈逍住着。
  
  仆婢虽多,但沈逍解毒疗伤之事一向秘不宣人,平时近身伺候的医师,也只有郗隐的弟子鄞况一人。而鄞况住在玄天宫,夜里宵禁,过来义宁坊并不方便,所以今夜给自己处理解毒伤口之事,只能由沈逍亲力亲为了。
  
  洛溦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绷带,又掀起眼帘,瞥向帐外那道颀长俊逸的身影,见他背对着自己,正伸手取过隔架上的药匣。
  
  隔着三层鲛纱,晕黄的烛色映着那人的举动行止,勾勒出一层近乎虚幻的光影,沉静贵雅,跟毒发时的疯狂模样判若两人。
  
  他的毒症,应该已经抑制住了吧?
  
  总算不枉自己卖力强喂了那许多血……
  
  洛溦意识渐渐恢复清明,记起昏厥前的种种,怔忪片刻,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——
  
  完了!
  
  这一场昏睡下来,耽搁那么久,万一银翘等不及,把她被带去大理寺的事告诉了家里,那就不好办了!
  
  她再顾不得想其他的事,连忙撑身下榻。
  
  谁知脚踩下地,刚踏出一步,腿一软,人就猛地滑坐了回去。
  
  帐帘外,沈逍闻声转身,望向纱帘后扶住榻沿、手足无措的洛溦。
  
  “给你用过鄞况的止痛药。”
  
  他的声音有些冷,“你亦通晓药理,当知可为不可为。”
  
  鄞况是郗隐的弟子,跟他师父一样,喜欢在外创药里加一点川乌,有止痛的作用,却也同时会令人肢体麻痹,短时间行动不便。
  
  洛溦在郗隐身边长大,想起那怪人的配药习惯。
  
  她扶着榻沿休息了会儿,缓缓起身:
  
  “川乌用在外伤药里,剂量不会大,我小心些慢点走动,就不会有事的。”
  
  话说出口,又自觉有些讪讪。
  
  沈逍出言提点,未必是想关心她,或者跟她切磋药理。
  
  他向来冷漠,惜字如金,但凡多说几句,也都是因为难忍对她的厌烦,被逼得急了。
  
  此刻说她“通晓药理”,都觉得哪里怪怪的。
  
  洛溦回想起之前在流金楼,萧佑一见到她,就说什么“刚才听声音就知道是你”,且他与沈逍等人,又都是从走廊尽头的北隔室里走出来的。多半,她在南室里卖药、讲解妇科病症的话,都被他们听去了。
  
  难怪之前他身体起了异样,会怀疑是她对他用了什么药剂……
  
  洛溦愈加不自在起来,盯着脚尖,撩帘往外走。
  
  “太史令的身体要是没大碍了,我还是早点回家吧。再不回家,家里面会担心的。”
  
  鲛纱流光外,沈逍隔着帘影,望向低着头、蹒跚走出的少女,缓缓开口:
  
  “我已让扶荧去见过你父亲了。”
  
  洛溦刚掀开最后一道帘子,露出头来,闻言几乎是石化当场。
  
  “什么?”
  
  “那……那他都知道了?”
  
  自己偷偷去烟花之地卖药,还被带去了大理寺,再牵扯出她哥欠钱的事,那不是要她爹的老命吗?
  
  鸾鸟铜枝灯侧,沈逍一袭介乎天青月白的宽袖,清润犹如水色,施施玉展,凝视着她。
  
  “知道什么?”
  
  “知……”
  
  洛溦逸到了嘴边的话,又咽了回去。
  
  沈逍缓缓合上手中药匣:
  
  “我只说你在我府中,他便不曾细问。”
  
  洛溦微微睁大了眼,继而想起她爹素来的志向,心下逐渐了然。
  
  也对,她爹当然不会细问。
  
  只要是沈逍传话,不管什么理由,她爹自然都是乐见其成,巴不得她一辈子都住在公主府里,哪还管为什么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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