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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章

  第七十章 (第1/2页)
  
  久病床前无孝子。
  
  葬礼上,哭天抢地表现得极为夸张的,往往不是常年伺候在侧的子女。
  
  反倒是那些日复一日照顾服侍、将老人给送走的,在丧事上很难哭的出来。
  
  任何能加上“价值”后缀的东西,都是有限的,比如情绪。
  
  消耗久了,自然也就消耗空了。
  
  就像此时的阴萌,她笑了,不是强颜欢笑,而是一种解脱和庆幸。
  
  她爷爷被困在棺材里,她则被困在棺材铺里。
  
  爷孙俩,各自都在煎熬。
  
  现在,终于双方都得到了解脱。
  
  庆幸则是因为,她撑到了最后,她没有流露出不耐,没有表现出低落,她一直以积极阳光的姿态每天帮爷爷换尿布擦身子,趴在棺材边给爷爷说话。
  
  她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做的,毕竟她是爷爷带大的,她会为某一刻心底忽然升腾的麻木与厌恶而感到自我恶心,然后是对自我的批判与教育。
  
  她很害怕自己会撑不住,她不希望在自己爷爷面前展现出不符合“乖孙女”的一面,哪怕仅仅是丝毫,都绝不允许。
  
  现在,她赢了。
  
  赢得了余生问心无愧。
  
  谭文彬率先上前也同样笑着说道:“老爷子走得安详,是喜丧了。”
  
  润生:“办丧事吧。”
  
  丧事很简单,因为真的没外客,阴萌不需要缠黑纱系白绳去下跪请人。
  
  店铺招牌两侧,挂上了两盏白灯笼。
  
  门口摆着一个花圈,留款是三个人的名字,挽联是李追远写的,因为四个人里,就他写的一手好毛笔字。
  
  铺子里本就有台老旧音响,现在被摆在外头,放起了哀乐。
  
  但这里是丰都,又是鬼街,门面还是棺材铺,哪怕布置这么多东西出来,路过的人也不会认为是死了人,会下意识认为这是在搞活动增添氛围。
  
  一时间,进店看看的客人比往常都要多出一些。
  
  给老头换好寿衣后,阴萌就穿上孝服盘腿坐在灵堂前。
  
  谭文彬和润生相对而坐烧着纸钱。
  
  纸灰屑飘转,屋子里有些燎闷。
  
  恰好外头下起了雨,李追远干脆合上族谱,搬起小板凳往店门口一坐。
  
  雨水带来了清新的空气,也浇谢了街上的行人。
  
  润生问道:“你们这里丧事怎么安排,要停灵多久?”
  
  阴萌:“我想今晚就给爷爷下葬。”
  
  润生提醒道:“这不符合规矩。”
  
  除非世道混乱、事急从权,否则真没听说过哪里会当天死当晚就葬的。
  
  阴萌:“无所谓规矩不规矩了。”
  
  谭文彬马上附和道:“生前尽孝的就是有底气,也确实不用演戏了”
  
  润生问道:“那我给你推过去,你家祖坟在哪里?”
  
  阴萌摇摇头:“我家没有祖坟,我家传统是水葬。”
  
  润生:“哪个水域?”
  
  阴萌再次摇头:“我不知道,爷爷在的时候没跟我细说过这些。”
  
  坐在铺门口背对着众人听雨的李追远开口道:“九拐河。”
  
  阴萌好奇道:“小远,伱是怎么知道的?”
  
  “你家族谱上有写。”
  
  “有写?族谱我是看过的,我不记得有些这个。”
  
  “是后头的笔记,你们家一个明朝的先人,记录了自己父亲下葬的流程,写得很详细。”
  
  “哦,怪不得,那些笔记我是没看,太多了也太密了,字也很难看懂。”
  
  李追远:“你阿爷,确实太粗心大意了。”
  
  明明自己早已一把年纪了,这些身后事的安排居然不提前告知孙女。
  
  当然,也可能老头早就不看重这些规矩了,毕竟连族谱都能说借就借。
  
  儿子“失踪无音讯”,唯一的血亲还是孙女,他自个儿又身体不好,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家族传承断绝的准备,否则也不会连走阴之法也不教给阴萌。
  
  “那,你来帮我安排爷爷的下葬好不好,小远?”
  
  润生:“叫哥。”
  
  谭文彬打了个样:“小远哥,中午想吃啥,我去买。”
  
  阴萌起身离开蒲团,走到李追远身侧,半蹲下来:
  
  “小远哥,帮帮我。”
  
  李追远点点头。
  
  阴萌舒了口气,扭头对谭文彬喊道:“去那头王嬢嬢卤菜店,我想吃猪蹄。”
  
  谭文彬撑开伞,走入雨幕。
  
  不多时,他就提着一大袋吃的回来了。
  
  没酒,但有好肉好菜。
  
  四人围坐一圈,塑料袋撩开,就摆在地上。
  
  米饭是家里的,润生亲自煮的,没敢让阴萌插手。
  
  一大盆米饭被端上来,李追远和阴萌一人半碗,余下几乎没怎么减的这一盆,则全部交给润生和谭文彬。
  
  吃饭时,谭文彬问道:“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,继续开这棺材铺么?”
  
  阴萌停下啃猪蹄的动作,偷偷看了一眼李追远,小声道:“我都喊哥了。”
  
  “啥意思?”谭文彬一时没听懂。
  
  润生:“赖上了。”
  
  阴萌伸腿踹了一下润生。
  
  谭文彬有些意外道:“你咋想的,想跟我们走?这儿离南通可挺远的。”
  
  阴萌无所谓道:“反正我现在也没亲人了,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去哪儿都可以,我也没什么朋友,就你们仨。”
  
  谭文彬有些为难道:“可是,李大爷家里已经有我一个吃干饭的了。”
  
  阴萌:“我可以干活儿啊,帮忙做饭什么的。”
  
  润生:“……”
  
  谭文彬:“……”
  
  李追远也不得不开口道:“跟我们回家后,你可以什么都不做,但千万不要手痒了去做饭。”
  
  连谭文彬那种铁胃都扛不住,怕是阴萌到家做一顿饭,就能直接把自己和太爷给送走。
  
  “你答应啦?”阴萌开心地问道,“那我就跟你们去南通了。”
  
  “嗯,好。”
  
  老头,你这孙女,其实比你想的要聪明得多。
  
  饭后,门外音响继续放着哀乐,大家则坐在灵堂前打起了牌。
  
  起初玩的是四人斗地主,打了一阵后,三人就默契地把李追远给排除,玩起了三人斗地主。
  
  到下午时,三人才散场。
  
  店铺里的东西需要处理,那些手工品本就不值几个钱,送人都可以,店铺里真正值钱的,还是棺材,老头用掉一口,还剩四口。
  
  好在,棺材在时下可是硬通货。
  
  谁家都有老人,而老人在死前都会为自己提前准备好寿材。
  
  为了尽快出手,阴萌直接打了五折,四口棺材很快被卖掉,拿的还是现钱。
  
  润生和谭文彬就推着车,将四口棺材分别送到人铺子上去,是的,都没出鬼街,就被其它商户给买下了。
  
  他们也不怕棺材临时摆店外会影响生意,在这儿,寻常得就跟摆了个招财猫似的。
  
  阴萌坐在那里数着钱:“还好,下个月房租还没给,到时候屋子里余下的玩意儿,就都留给房东了。”
  
  润生将中午剩下的熟菜都丢下去,煮了一大锅杂烩粥。
  
  吃饱喝足后,外头天也全黑了。
  
  阴福海的棺材被放在推车上,润生一个人在前头推车,谭文彬在后头推,阴萌跟着车走,李追远则坐在棺材盖上,手里撑着伞。
  
  不是男孩拿大和故意偷懒,而是下葬的路本就不好走,他需要坐得高看得远来规划。
  
  夜间下葬,还是在鬼街,要是闷头乱撞,天知道会碰到什么。
  
  明儿个就要返程了,李追远可不想在今晚再遇上点突发节目。
  
  出了街,离了县,过了村,棺材被运到了那处河滩,一路平安顺利。
  
  前头就是九拐头,当地人又叫九龙拐,顾名思义,就是河段在这里蜿蜒曲折,极端的弯转很多。
  
  过了这九龙拐,这条河余下就一路笔直,可直汇长江。
  
  从风水上来讲,这里蓄势建垒,冲淤待放。
  
  在这儿水葬,寓意死者荡涤生前尘埃,洗去一切因果。
  
  见到实景后,李追远感到些许奇怪。
  
  因为按理说,这儿其实不是水葬的好位置。
  
  在正常人眼里,逝者应该获得的是安息,可这里,则是轻装远行。
  
  要是把这儿选作新生儿接受洗礼赐福以及成年礼举行的地方,倒是更为合适。
  
  岸滩上,谭文彬摆好了供桌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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